牛,明明是吃苦耐勞又安靜的動物,是農家的「寶」,是人人稱頌的動物。小時候曾經放過牛,雖然牠龐大的身軀讓我有些畏懼,不過,我對牠還是挺有感情的。

但是,說到「牛頭班」,沒有一個老師不害怕的。

「牛頭班」的教室若不是在「邊疆地帶」,就是在廁所旁邊,很少有例外的。 理由很簡單,管不動他們,就放逐他們,懲罰他們。

有一年我負責教一個全是男生的「牛頭班」,教室就緊鄰廁所。

早期的國中設備差,廁所間數少,學校的供水常常不足,學生使用廁所的習慣也不好,廁所是令人卻步的地方,往往幾十公尺以外的地方就可以聞到斥鼻的尿騷味,讓人難以呼吸。

每次要去這個班級上課,都有種上刑場的感覺,胸口很悶,心情很低落,腳步很沈重。

上課鐘聲對這些學生沒有任何意義,他們只有在任課老師或管理組長出現在走廊,一再催趕之後,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挪動腳步,像遊魂似地慢慢飄進教室。

即使老師已經站在講台上了,教室裡仍有可能上演著貓捉老鼠的戲碼:高個兒覬覦他人的財物,追著小不點滿場跑,完全無視老師的存在。還有些學生自顧自地蹲在地上比賽捉蒼蠅,曾有一個學生在我面前表演捉蒼蠅的「神技」,短短數分鐘就徒手捕捉了三十多隻蒼蠅。

一個科班出身,學有專長的合格老師,在這個班級裡完全無用武之地!

他有可能會被學生整得失去自信,喪失自我,甚至精神崩潰。

他有可能會被學生「訓練」成麻木不仁,只要學生不出事,不影響他的考績,他眼不見,耳不聞,學生或死或活,和他全不相干。

他很可能很快就「覺悟」過來,發現從前所學的「實踐教育理念,發揮愛心關懷」等等理論,都是不切實際的空談!只有教鞭最管用!

他很可能發現原來自己入錯門,進錯行了,於是及早回歸「正途」,另謀高就。

他很可能開始質疑、思索:到底哪裡出問題了?我可以做甚麼?

不管怎樣,每個人都很孤單,很挫敗,很沮喪。

那一年,我感覺自己像活在地獄裡,每一天想到要上班,就有股泫然欲泣的悲哀橫梗心頭。那應該就是憂鬱症狀了吧!還好,當時還不流行「憂鬱症」這個詞,所以我沒有被貼上「憂鬱症」的標籤。

每一堂課,自己站在講台上,都覺得自己像個小丑,台下的觀眾一面吃便當喝飲料,一面叫囂胡鬧。你的「演出」若討他們喜歡,還會換來一陣陣笑聲,否則,刺耳的噓聲會把你逼瘋!

我的「演技」很差,所以我一直落在極度痛苦中,只有唯一一次的例外。

這個班級裡有一個高壯的胖子,他總是坐在最後一排,兩隻腳跨在桌子抽屜裡,只用椅子的兩隻後腳支撐著他的體重。椅子坐壞了,就隨意找一張他喜歡的,沒人敢攔阻他。至於那張壞椅子呢?誰沒椅子坐,就將就點吧!所以,這個班裡比較善良的學生大都練就一身特別的功夫,可以安然無恙地坐在一張只有三隻腳,甚至只有兩隻腳的椅子上度過一整堂課!

有一次上課,他一面用他那龐大的身軀搖晃著那可憐的椅子,露出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打斷我講課:「老師,你認得這個字嗎?」他高舉一本書問我。

我知道他來意不善,心裡有些發毛,但又不能在他面前示弱,於是強作鎮定,請他到講台來寫出那個字。

那是一個非常冷僻的字,幸好,我一直在指導學生參加國語文競賽,我認得那個字。

「那還不簡單!」我故意裝腔作勢一番,緩緩說出它的讀音和字義後,只見他瞪大眼睛看著我,一臉驚訝地說:「老師,你好厲害,我問過好幾個老師,他們都不認識這個字。」

此後,他上課時雖然還是不會聽我講課,但只要醒著時,他都坐得還算端正。其他學生過份吵鬧時,他還會突然大喝一聲:「安靜啦!」並且,上課時坐三角椅練功的學生也逐漸減少了。

只因為通過了他的「一字關」,我就蒙受他「垂憐善待」,我是該高興呢?還是悲哀?

今天的他是誰造就成的?我們的社會、學校,他的家庭、周圍的人都責無旁貸,還包括我這個無能為力的老師!

幸運的是,我只和這個班級相遇一年,離開這群學生時,我如釋重負,如獲新生。很多年以後,回憶起這段經歷,心裡仍有一絲絲的感傷、悲情與記掛----不知道已經步入中年的他們,如今可好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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